当前位置: 首页>>县情>>历史文化

九坝记忆——写在老三届知青下乡插队50年

来源: 作者:王纪隆 发布时间:2020-06-28 14∶41
字体:【 打印


走进高台

从1966年到1968年,经过三个年头的文革浩劫,66届、67届、68届“老三届”初中、高中学生数以千万计,他们的出路成为重大而紧迫的社会问题。现实情况严峻,社会动乱,经济萧条,学业荒废,年龄增大,老三届何去何从?

兰州一中的老三届1500名同学,同样面临着分配去向不明的焦虑和人生道路未知的困惑。

1968年11月15日,党和政府发出通知,指出: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生要坚持面向农村、面向基层的方针,都必须去当普通农民、普通工人。要坚定的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。

同学们纷纷响应号召,在校园内张贴红色的申请书、决心书、甚至是血书,要求去农村。我也不甘落后,写了申请书张贴出去,要求“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、练一颗红心”。我和同学们一样,申请表态,都是真诚的,发自内心的,老三届就有这样的情怀。甚至还有年轻的老师,也要求去农村。

第一批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名单,首先公布:赴高台知青大队148人,大队长王纪隆,其中有弟弟王亚隆,同班同学吴幼基、韩先萍、杨静;赴临泽知青大队132人,大队长赵林。

我开始做下乡的准备。先去理发,把学生式的分头改为农民式的平头;穿上母亲做的中式棉装;到军区仓库买处理的皮帽、大头鞋,让自己从形象上像农民,这样去农村,方便接近农民,和他们打成一片。

我所在的高三一班的同学们,到东方红广场合影送别插队同学。原兰州十二中的老同学赵连生,已在兰炼上班,也赶来和我照相留念。母亲闻讯,从千里之外的酒泉赶来,打点行装,叮嘱事项。临洮的小舅,赶制了两只木箱送来,方便我们装东西。

高台县知青办公室主任李大寿来校接人,在全校欢送插队同学的大会上,他介绍了高台的情况和为接待知青所作的准备工作,表示欢迎知青去的心意。

1968年11月28日下午,首批赴高台、临泽的280名知青,有的知青还带着自己在别的学校的兄妹和朋友,在学校大操场整装待发。学校师生簇拥在两旁长满松柏的道路上,敲锣打鼓,欢呼送行。知青的行李装上学校的大卡车送站,知青们列队徒步走向兰州火车站,学校师生和知青家属随行相送,一路浩浩荡荡,蔚为壮观。

绿皮专列上,知青们坐好了位置,放好了行李,忙着打开车窗,伸出头去向车外的老师、同学、家人挥手握别,车上车下到处是泪水、抽泣、哽咽。一声汽笛长鸣,列车缓缓起动,车内车外的人们,再也忍不住了,喊着、叫着、哭着、嚎着,响成一片,撕心裂肺。

火车一路向西,车厢里渐渐沉寂下来。我在高台知青的两节车厢里来回走了几趟,一是认认脸,虽是同校同学,还是有不认识的;二是看看行李放好了没有,有没有安全问题。

母亲回酒泉,和我们两个儿子同行。到这时候,我可以静下心来,和母亲说说话。文革中,母亲也受到批斗,工作停了,整天开会被迫检讨、交待问题,还要让揭发领导和同事的问题。母亲坚持原则,实事求是,不给自己泼脏水,不给别人搞诬陷,因而吃了苦头,最近又被送到酒泉地区五七干校劳动,继续挨批斗,接受改造。现在,母亲眼看着两个儿子都去了农村,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心里沉甸甸的。我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,一家五口,长期分在四处,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没有个头啊!

经过一夜的行进,翻过乌鞘岭,进入河西走廊。天快亮时,车到临泽,临泽知青下火车,车站上锣鼓喧天。一小时后,车到高台站,高台知青下火车。寒风中,我和弟弟与母亲挥泪告别。火车继续西行,母亲一人留在车上,孤零零、空荡荡,流着泪随车走向远方。

高台知青又上了大卡车,将行李顺车放成四排,正好坐人。高台火车站在祁连山北麓的半坡上,高台县城在河西走廊谷地的黑河南岸,相距近30里路,汽车一路颠簸开进城里,人们敲锣打鼓,分列在路两边,举着红旗标语,欢迎知青的到来。天气寒冷,场面热烈,让我们感动起来,都纷纷挥手致谢。

全体知青住进了县革委会招待所,休整了一周。一排排的土墙土顶平房,已经打扫干净;土火炉连着土炕头,已经点火烧热。我们打开行李,就可以住。招待所食堂里,方桌条凳,四菜一汤,随你吃饱。在住招待所休整期间,我每天按时早起,吹哨走遍院内,大家闻哨起床,集合跑操,然后洗漱吃饭,开始一天的活动,有组织守纪律,有点军事化的样子,体现出兰州一中老三届下乡知青的风采。

县知青办主任李大寿与他的同事们,精心安排知青的吃住和活动。县上召开了欢迎知青的大会,县委、县革委会的领导与知青座谈,介绍高台县的历史沿革和当前形势。组织知青参观高台烈士陵园,邀请流落在高台的西路军老红军讲悲壮的西征。举办欢迎知青的联欢晚会,县文艺工作者和县中学师生表演节目,我们知青也有多人上台献艺。我代表知青致辞答谢,还献上口琴独奏《洪湖水浪打浪》。

如何将这么多的知青分配到各大队的生产队,李大寿征求我的意见。我说尽量以班为单位,也考虑有的同学自由结合;女同学和初中小同学,尽量分得离县城近些、条件好些的队;我自己愿意去最远的、条件差的队。他觉得这些话合情合理,也广泛和知青沟通,听取各方面意见,全面考虑,精心安排。分配名单公布后,大家没什么意见,很快都到了各个队,开始了插队落户当农民的生涯。

农村过年

我要去的九坝,是全县唯一在黑河北岸的知青点,也是离县城最远的知青点。和我一起去九坝的同学有:韩先萍(女)、杨静(女)、蓝佩蘅(女)、吴幼基、王亚隆、骆晓纲、张治平、王韬。学校派出跟队的老师张根才,也随行送我们到九坝。

来县城接我们的是九坝三队队长徐开芳,还有几个小伙子,每人赶着一辆木头大轱轳牛车。徐队长是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,个头不高,穿一身农家织染的蓝土布、老式的棉袄棉裤,左胸前挂一枚毛主席像章,身背一个装有毛主席语录的小红包,笑容满面地和我们一一握手,互相介绍,招呼我们上车。我们9人带着行李,还有张根才老师,分坐在各车上,徐队长带路,小伙子们吆喝着牛,赶车出发了。

向北出县城,过黑河大桥,沿河西行,没有路,全是沙,大轱轳牛车在这里显现出优势,要是汽车可就寸步难行了。南面的黑河,发源于祁连山脉,是河西走廊上最长的内陆河,由东南流向西北,穿过整个张掖地区,消失在额济纳旗的沙漠里。正值冬季农闲,河满水阔,浩浩荡荡,甚是壮观。黑河北岸,是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,戈壁沙丘,无边无际,天苍苍,野茫茫。枯黄的沙柳丛,光秃秃的沙枣树,在寒风中瑟瑟抖动。北国冬日风光,大漠旷野景象,显出悲凉,更觉悲壮。

20公里路程,走了近一天。临近九坝,看到一群小学生和农民,穿着和徐队长一样的服装,站在沙地上车辙两旁,敲锣打鼓地欢迎我们。我的眼里湿润了,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等了多久啊!我们忙下车,向他们鼓掌致谢,一同走回去。

我们暂住在九坝大队的队部里。这是一个小院,西面和北面各有一排土坯房,东面和南面是院墙,大门在南面,十分简陋,却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徐队长派人为我们做饭、烧炕,对我们的到来热情招待。晚上,在大队部附近的一个露天土台场子里,为我们演出了全本的秦腔《沙家浜》,男女演员全是九坝农民。这让我很是吃惊:一个偏僻的大漠中的小村庄,居然能演出一整场的现代样板戏,真不简单!

根据大队的安排,我们先走访农家,熟悉情况。九坝大队属于黑泉公社,下面有三个生产队,由东向西,沿黑河分布,一队和二队相连,大队部在二队,三队相隔约一公里,三个队是两个村庄,约有百户人家。大队文书于占荣,直接与我们联系,安排活动。大队长曹发宽,主持大队事务。大队党支部书记谢进邦,在文革中受到一些冲击,想不开,撂挑子不干了。其实他没有什么问题,是一位长期担任领导、勤恳忠厚、工作有成绩的庄稼汉。这个大队的绿化造林、防风固沙,在文革前就成绩突出,受到省政府的表彰,他还出席过在兰州召开的表彰大会。大多数农民对他有好评,寄希望于他。我们几次上门拜访他,在热炕头上谈心,把了解到的情况详细告诉他,鼓励他出来大胆工作。他一边听着,一边用自制的羊腿骨小烟斗、不停地抽着水烟丝团,也不说话,也不辩解,若有所思。解铃还需系铃人。后来想通了,出来工作了,大家都很高兴。

1969年来到了,报纸上号召要过革命化的春节。我们带上毛主席像到农民家中去拜年。在村头的语录台、房舍的墙壁上,刷上白灰,写上红字,有最高指示,有宣传标语。我们还参加大队建政学习班等活动。大队革委会把我们分成小组,参加各生产队的工作,承担纪录、整理材料的任务。更有趣的是,知青和农民一起排练演出秦腔《红灯记》。知青中,有的参加演出,有的指导演员的动作表情,有的帮助演员选配服饰。我演磨刀人,还帮助做布景道具。在兰州时,多次看过这出戏,根据我的记忆,我和一位木匠一起,用木条、纱布做出门、窗、墙、屋等布景道具,增强了演出效果。在我们知青的热心参与下,《红灯记》演出成功,受到全村人的欢迎。

我们的知青点在三队,当初县知青办在落实知青点时,是三队主动提出后确定的。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,大队的领导想把知青分到三个队去。原先定好的现在要变,这怎么办呢?我和同学们商量,吴幼基、骆晓纲两位同学表示,他们可以不去三队,又与大队领导说明情况,双方同意:吴幼基、骆小刚到二队,其他7人去三队。

三队的知青点是一个小院。小院外面,东边是一个果树园,再往东就是三队的牲畜饲养场。南边是一片空地,还有一个篮球架。西边有一户邻居。北边是沙坡,再往北就是三队的队部。四周围散落着二三十户农家。村落的南面就是黑河北岸,有大片的田地。村落的北面是长长的林带,再往北就是大沙漠。小院里面,北面三间房,进门两间住人,另一间是储存粮食的小库房;东面三间房,两间住人,另一单间是厨房;西南两面是院墙,院门在南。西墙外又搭一个柴棚,放满柴草。东北墙角有一个旱厕。铁铣、锅灶、碗筷都是新的。还派人帮我们烧热了炕。看得出来,三队为知青准备得很周到。

我们到三队后,4个男生被安排在北房里,3个女生住进东房里。从此,我们作为一户农民,生活劳动在一起了。

学会劳动 

首先要学会的是,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劳动、生活。劳动从种田开始。春节过后,就要往地里送粪肥了。清晨天还不亮,男知青跟着男社员在饲养场集合,由队长分配任务,每人驾一辆牛车,将平时堆积在饲养场外的粪肥,送往地里,均匀地倒成堆,等到播种时再撒开在地面。集中清理饲养场,起圈推粪时,满圈牛粪,又臭又脏。可是又一想,牛吃的是草,这也没什么呀?男知青就跟着男社员,光着脚踩着牛粪干起来,用镢头挖起粪块,粪渣子溅得满身满脸都是。谁还顾得了这些,全为了庄稼有好的收成。

有了肥还要有水。这里的先民,很早就创造出一套科学实用的引水方法。先在河边挖出引水渠,需要用水时,上游各地都在用水,水量大减,这时在河床上直接将沙泥筑成拦水坝,河水自流入渠到田间,到了深秋和冬季不用水了,河水水量大增,沙坝自然就被冲刷平了。这也就是沿河村庄从一坝叫到十坝的由来。

最艰苦的活就是每年的清挖沟渠。这里是高寒地带,虽然正是春天,但天气还是很冷。在大队的统一组织下,三个队的青壮年男社员和我们男知青,向黑河上游行走约5公里,将原有水渠中的泥沙清理出来,两人一组,一组一次挖一丈长的渠道,循环推进,将近一个月,一直挖到九坝三个队的田里。两个知青成一组,与社员同样的工作量、同样的进度劳动。渠底有积水和冰块,要光着脚、挽起裤腿下去,站在没有完全解冻的泥水中,寒冷刺骨,咬牙挺住,渐渐地腿脚冻红了冻麻了,休息间隙又使劲揉搓,才能恢复知觉。吃午饭时大家将自带的钢精锅,就地取材,用三块石头或土块支起来,锅里盛上河水,下上大米,就地拣拾干枝枯叶,点火烧煮,做成稠糊状的米饭,锅盖当碗,树枝当筷,吞咽下肚,再接着干活。

开始播种了。播种小麦用一种叫摆耧的工具,由骡马拉着,一人牵着走,后面有一人扶着摆耧左右摆动,麦种就从耧里均匀地落进耧犁开的土沟里。播种水稻的人,要光脚站在水田里,一手端一盆稻种,一手抓稻种均匀地撒开,还要不停地走遍一块田的各个角落。这些都是技术性很强的活,知青初来乍到,只能跟着慢慢学。

又要锄草了。麦田锄草可以用锄头站着锄,但一定要看清麦苗和杂草。特别是小麦抽穗前,有一种叫稗子的草,很难辨认,要特别用心的找出来,用手一株一株地连根拔掉。稻田锄草就要光脚进入水中,找出芦苇、三棱草等,用手连根拔除,还要防止蚊虫叮咬。

该收获了,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。收小麦几乎都是用手连根拔,两手磨出血泡,长成硬茧子,双腿蹲着时间一长就麻木了,只好双膝跪地爬着干。这时候,虽然天气炎热、头顶烈日,也要把自己裹严实了,否则不是晒晕倒就是晒破皮。收水稻时,先把田里的水排干,然后弯腰收割,稻根留下日后泡在水里沤肥。时间一长,腰酸腿疼,直起腰喘口气再接着干。收获的庄稼分别运往打碾场上,堆成垛,等秋后天气晴好时,再碾场脱谷,分给全队人口粮,种子和备用粮入库。

入冬时节,还要犁地翻晒,浇水保墒。还要赶上牛车,经过北面遗存的古长城,到很远的戈壁沙滩中打柴草,拉运回来,压埋在水田里,灌水沤肥,为来年种稻做好准备。等把这些活都忙完了,一年也就过去了。劳动很辛苦,劳动很快乐;劳动改变生活,劳动改变自我。脸晒黑了,心练红了;人变瘦了,骨头硬了。

学会生活 

生活从做饭开始,做饭从碾米、磨面开始。这里是河滩盐碱地,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、小麦。碾米、磨面是做饭的第一道工序,也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。提前几天跟饲养员约好,天不亮就去牵毛驴,到女队长葛莲英家的碾台磨房,在她一家人的指导下,学习碾米、磨面,很有技术难度,特别是使用簸箕,绝非易事。几个人忙活大半天,才能将稻谷变成大米、麦粒变成面粉。而且十天半月就要重复进行,不然就要断炊了。

有了主粮,还需要蔬菜呀!当时集体的地里基本不种菜,一是不好管理,二是不好分配。有的社员在房前屋后种一点儿菜自己吃。我们也学他们的样儿,在知青小院前的空地上,开出一分菜地来,开春时节埋下菜种子,约十天后看到种子发芽破土而出,我们心里好高兴,施肥浇水,掐枝打叶,天天看着盼着它们长大。茄子、辣子、白菜、萝卜、芹菜、豆角,样样都有,现摘现吃,多出来的或晒干或窖藏,全年都有菜吃了。

有粮有菜了,还需要肉啊!于是,我们又琢磨着养猪。我找副队长于秉年说这事,他很支持,热心的带着我到各家看,选了一只约有10公斤重的猪仔,他说大一点儿好养活,我照价付钱,欢天喜地抱回来。没料到,我们喂养了一段时间后,猪仔死了。这让我很伤心,我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。以前过年时,到农村的小舅家,跟他学过杀猪。现在正好用上,我将猪仔解剖,仔细查看,结果大吃一惊,猪仔的肠胃里有许多糠皮团,这东西既不能消化也不好排出,是致死的直接原因。这是我们的无知和疏忽造成的,是我们在给猪喂食时,将碾米剩下的糠粉糠皮没有分开一起喂给猪吃了,造成了不应有的悲剧。我难过地将

猪仔埋葬在我们院子后面的沙丘下,让它安息吧!接着,我又到于秉年副队长家买了一只小猪仔,我们精心喂养起来,这一次有了经验,猪仔顺利长大到90多公斤,让我们好好过了一个年。我去酒泉看望母亲时还带了一条五花肉和一碗炼的大油,让母亲品尝儿子的劳动成果。有几位别处的知青同学闻讯后,赶来九坝分享了我们的美味。

几位男女同学,不是一个爷的后人,性格脾气各不一样,住在一个院子里,免不了有磕磕碰碰,但是,都能互相理解,互相关照。我们没有专人做饭,谁早回来谁先做,回来晚的赶快帮忙,人人动手。冬日的早上,妇女不出工,女同学就做好早饭,多干点也不计较。女生饭量小,男生饭量大,队里分粮时是男女老少一个定量,女生挣的工分少,男生挣的工分多,女生的工分值不够抵消定量粮款,男生就用多出来的工分值补齐女生的定量粮款,这样互相弥补,男生可以吃饱饭,女生不用多交钱,问题都解决了。

有所作为 

我们知青和农民一样的劳动、一样的生活,同时,我们还各尽所能,有所作为。冬季的晚上,队部里经常组织农民开会学习,我们知青发挥各自的特长,给大家读报纸读文件、教唱歌教识字,办夜校学习班,很受欢迎。

随着知青和农民的互相了解,大队和三队对知青的劳动有了一些分工。蓝佩蘅同学担任九坝小学的老师,成为农民欢迎的培育农民后代祖国花朵的辛勤园丁。韩先萍同学加入植树造林突击队,跟着社员,风吹日晒,翻爬沙丘,紧张劳动,手上打起了血泡,铁铣磨断了鞋底,也不在乎,苦干20天,造林几百亩,被评为植树造林先进个人。弟弟王亚隆被选派到饲养场当饲养员。牲畜是农民的宝贝,饲养员工作虽然又苦又脏,但是要求高,这里的几位饲养员,是队里经验丰富、责任心强的老人,由此可见对我们知青的信任。有一天,母马下了小马驹,老饲养员徐立新大爷马上把小马驹抱在怀里,又喂汤,又洗澡,一点也不嫌脏。这件事使王亚隆很感动,他以徐大爷为榜样,努力当好饲养员。有一次,他去放牛,天气突变,下起大雨来,怎么办?把牛赶回去,自己可以少受雨淋,但是牛还没有吃饱。他坚持让牛吃饱后再赶回去,自己被雨淋得浑身湿透。弟弟天天放牛,把鞋都磨破了、磨烂了,穿不起来了,他就用绳子绑在脚上、腿上,继续跟着牛跑。后来,他还担任了邻村十坝小学的老师。

下面说说我的一些经历和劳动。

1969年春季,根据县知青办主任李大寿的要求,我与九坝民兵连长李光华一起骑自行车,用一周多时间,到各知青点了解知青插队后的情况,与当地队干部沟通,向县知青办汇报。

1969年上半年,三队选任我为库房保管员,几个队干部盘点了库房,账物两清,将库房钥匙交给了我。我想,这个担子责任重大,只要是队里交办的事,大事小事都要办好。春播开始了,根据队里安排,今天种哪块地用什么种子,就先将种子拌药杀虫灭菌,然后装袋装车,送到地头,跟着播种的人们,需要什么,随时送到。平日里,既要和大伙儿一起劳动,还要抽空开仓通风,检查隐患。看管全队的家底,不能出任何差错啊!

1969年下半年,队里种了几亩细菜,想副业创收。担心晚上被野兽糟蹋,需要有人守夜。徐队长想来想去,觉得社员们都有家室老小不方便,知青是单身,而我年纪最大,于是派我去看菜地。我交出了库房钥匙,牵着队部院子里五保户奶奶喂养的一只大黄狗去守夜了。菜地紧靠黑河边,离开村庄,在菜地的一角,用大轱轳车搭了一个草棚,车上铺草当床,车下地面垫草作大黄狗的窝,队里还做了一件大羊皮袄,既可以铺又可以盖。

三队待我不薄啊!我可要看好菜地。这里的农村不通电,黑河边更是漆黑一团,只见满天星斗闪烁,好像眨眼看着我。心中不由地涌起思绪感慨:此时此刻,我在哪里?我从哪里来?又要到哪里去?此时此刻,亲人在哪里?同学在哪里?朋友在哪里?你我还能再见吗?……

睡不着时,点亮防风的马灯,躺在草棚里,把随身带的报纸从头读到尾。天亮后,将大黄狗送回队部。白天就在菜地里浇水、施肥、锄草、打枝。徐队长常来看看,进行农艺指导。每天打枝清叶的菜有不少,怎么处理?我想出一个办法,找来扁担和草筐,将菜都装筐,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地送菜,根据家中人口的多少,称秤分配,登记下来。有的家里的人都不在时,就将菜放在门口,这样,社员劳动回来,各家都有菜吃了,而且是当天采摘的新鲜货。大家满意,队长也满意。等到各种菜都成熟了,有的结籽了,有的结果了,队里全部收获了,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。

1969年7月22日,黑泉公社召开知青工作会议,安排我发言,介绍自己到农村后的变化。我写的发言稿题目是《广阔天地练红心》,约3000字。

1969年9月11日,高台县召开知青工作会议,安排九坝知青集体在会上发言,介绍接受再教育的情况和收获。我收集各位知青的素材,执笔写成书面材料,题目是《在广阔天地里成长》,约4000字,由弟弟王亚隆参加会议并发言。

1969年9月,九坝大队党支部决定,由我担任九坝大队民兵连三排排长。随着中苏边境形势的变化,利用秋后的农闲时节,我们开始了军训。三队的男女青年都参加了军训,每人一根木棍当作训练木枪用,我将自己在学校军训时学到的知识技能,再照葫芦画瓢地教给他们。在队部里,我们学习形势报告和军事常识。在打麦场上,我们进行队列训练。在沙丘周围,我们模仿三人一组、三组一班、三班一排的进攻、防御的战术动作。我尽自己知道的教,大家认真地学,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。

1970年3月,九坝大队革委会调我去林场,成为九坝林场革命领导小组成员。林场场部在九坝村庄东边约两公里处,有近10人,多是男青年,就地吃住,主要任务是护林育苗。我想利用这里的条件搞一些科学种田、培育良种的工作。大队领导非常支持我的想法,我就立即行动了。与大队民兵连长李光华骑车,驮着麦子,去高台县良种场和各公社,换取良种,收集到的良种有 30 多个品种,每一种5斤,带回后在林场现有的田地中划出一块作良种试验田,分别播种,精心照料,直到成熟收获。经过比较,总结经验,存在两个问题:一是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,影响小麦生长;二是缺少一位经验丰富的庄稼把式,指导种田实践。大队领导考虑后提出解决方案,让我回三队继续搞试验,两个问题就都不存在了。

就这样,在1971年的春天里,我在三队又搞起了试验田,成立了试验小组,有一位老农和三位青年组成。我带着他们边学边教边实践,建立纪录本,详细纪录试验数据。这一次效果显著,各个品种长势良好,收获时,分品种收回,分品种脱粒,分品种保存,为来年的大面积推广,打下基础。

在 1969 到 1970 两年中,我被评为大队“五好社员”。

共建新村

1970年开春,九坝大队领导在农业学大寨的形势下,想把九坝的村庄、道路、田地统一规划、重新安排。这是一个大胆而美好的设想。大队书记谢进邦,跟我谈他的设想,让我画出蓝图,设计规划。这件事难度大,但我不能推辞。根据我对老书记的了解,他是真心想办成这件前所未有的大事,他是真心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实现愿望。

我大胆地行动起来,首先和谢书记详细交谈,了解清楚他的想法和要求,道路如何走向,农舍如何分布,每一户农家占多大面积、需要多少房间,厨房、粮仓放在哪里,厕所、畜圈又放在哪里,院中要不要葡萄架,院子前后要不要花园、菜地,一块田地多大适合耕作,田间小道和水渠怎样布局才合理,等等。然后,带着这些同样的问题,广泛征求意见。最后,由大队领导讨论,形成一个大致的构想。我根据这些情况和学过的知识,绘制出九坝新村规划图,将大家的构想变成具体的图形、线条、数字。交付大队领导审定。

首先确定全村的一条主道路。全村东西两头约三公里长,房屋、沙丘、树林相间其中,一头看不到另一头。谢书记和我带着几个小伙子,扛着标杆、红旗、一百米长的绳尺,先进行实地测量。分别到全村的东西两头,先确定主道路两头的位置,用两棵高大的白杨树作标记,将红旗固定在树顶。然后穿过近乎断流的黑河到对岸,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,我将铁铣头插进地里,铁铣把垂直,固定好自制的测量仪,由这一点到两面红旗的方向,确定好角度,画在测量仪的平板上,再分别丈量这一点到两面红旗的距离,在测量仪上形成一个按比例缩小的三角形。然后转移到一面红旗的地点,利用三角原理,确定出主道路的方向。再用多根标杆在确定的方向上排行放线,打下木桩标记,标杆交替前进,最后准确到达三公里外的另一面红旗的地点,误差不足一米。

全村主道路的方向路线确定了,田地、水渠的布局就明确了。1970年秋收后,我们规划小组在前面测量划线,后面的社员挥铣挖土,大干起来,不出一个月,赶在大地封冻前,三个队的田地全部平整完毕,整齐划一的长方形大田代替了大小不一、形状各异、高低不平的小地块,不要说种田方便了,就是看着也美呀!

来年开春,大队组织三个队的青壮年社员,用科学实用的办法,开始修建全村主道路。他们将沙丘移开,挖出被埋压的厚土层,先将沙子填入坑道里,再将泥土封顶夯实,一条又平又宽的道路就逐渐形成,路两边种上成排的树,开出小水沟,既可固沙,又可为以后的路两边的农家院提供用水。到1971年下半年,九坝小学和大队部迁移到了这条路的中心地带。又过了三五年,主道路修通了,三个队的农家全部迁移到主道路的两边,三个队连在一起,形成一条长街为中心的新村庄。

这是前所未有的变化。谢书记的愿望实现了,九坝人的愿望实现了!

再见九坝

1969年7月,总是牵挂着两个儿子的母亲,风尘仆仆地到九坝来看我们,弟弟赶着牛车提前一天去县城接回,母亲看我们吃的怎样、住的怎样,为我们拆洗被褥、缝补衣服,详细询问我们劳动生活的情况,心里一直惦念着我们。我们为母亲的到来而高兴。可是当时,母亲仍在干校劳动改造,吃苦受累还受气。

1971年5月,母亲来信,说她之前去了临洮老家,姥姥患病,被查出是胃癌,恐怕时日不多了,希望我们回去看看。我请假动身,经兰州到临洮乡下姥姥家。我和弟弟从小得到姥姥一家人的疼爱,现在她老人家病成这样,我看见了心里很难受。小舅和小舅母一边参加劳动一边照料老人,二姨带着两岁的女儿远道而来、料理老人的饮食起居。我能做些什么事呢?怎样回报我的一点孝心呢?我能做的就是成天守在姥姥身旁,和她说话逗她开心,不要让她感到寂寞和孤独。

有时,姥姥自言自语地说想吃猪蹄、想吃桔子,此时此地,没有这些东西啊!我就骑上自行车,跑50公里外的临洮县城、兰州市区去找,还真是找到了猪蹄罐头、桔子罐头等等,如获至宝,赶紧买回来,让姥姥吃,圆了她的心愿。她吃中药,需要每天煎药,随时需要温热,家中有一个铁皮火炉,但是没有烟囱,不能用。我又骑上自行车,南下临洮,北上兰州,硬是找到了铁皮烟囱,买回来安装好,满足了姥姥吃药的需求,也方便了家人的生活。

按照当地的习俗,家中老人年岁大了,就提前做好棺材放着,让老人放心。小舅带着我去到处找着买大圆木,拉回家后,我俩拉大锯改成板材,等干透了,再做成棺材。棺材做好了,我也跟着小舅学会了木匠活儿。

7月里,弟弟来信,说是下乡知青要被招工了。姥姥听到消息,拉着我的手说:“我的娃,这是大事,快去吧!”我恋恋不舍地告别姥姥一家人,返回高台。一路上,每每想起姥姥,就泪流满面。8月22日,姥姥病逝,享年64岁。这一次虽相处40多天,竟从此永别。

回到高台县城,去见知青办主任李大寿问明情况。他说,初步安排是让我去甘肃水泵厂,弟弟去窑街矿务局。我一听就说:既然弟弟要去窑街矿务局,那我也去,我俩从小就在一起,这次也不要分开了,行吗?他一听,笑起来了:去城市困难,去矿山还不容易吗?你可想好了啊!我说,就这样定吧,不变了。

回到九坝不久,又经过体检、审查,招工通知下来了,我和弟弟都去窑街矿务局。其他知青同学也分别被招工了。我们先向三队和大队的领导汇报情况、告别、感谢。大队为我们每人作了一个书面鉴定,全面总结我们在九坝的表现。我们又将当年的余粮,晒干簸净,送到公社粮站入库,然后才能迁移粮户关系。临行前,我们将喂养的一只半大的猪,不得已地宰杀了,做成一大锅烩菜,蒸一锅米饭,请三队队长社员多人聚餐,以这种方式表达我们对三队人的衷心感谢。

再见了,谢书记、徐队长!再见了,父老乡亲们!

还记得,谢书记语重心长的勉励,身体力行的模样;还记得,自从我们来到三队以后,老队长徐开芳三天两头都要来看我们,总是一进门就问这问那,屋内屋外转转看还需要什么,揭开柜盖看看有没有吃的,拿起劳动工具掂掂是不是顺手。他常说,这些年轻人,是听了毛主席的话来的,我们要多多关心,好好培养。有一次下大雨,天还没有亮,他就跑来问我们屋子漏了没有。当时我们还在睡大觉呢,我感动地忙说:你们真是亲如爹娘!

还记得,你们可爱的面庞,甜美的笑容,温暖的关怀,无私的帮助。在你我相处的日月里,大人小孩都叫每个知青“中学生”,我当了8年中学生,可是当我听到你们这样称呼的时候,我的心灵受到震撼。一声“中学生”,相关多少情!这是对我们的喜爱和欣赏,这是对我们的尊重和认可。你们虽然没有多少文化,可是全身充满人性的光华!你们虽然没见过外面的世界,可是始终有胸怀天下的仁爱。你们是知青的好师长、好朋友、好伙伴!

再见了,高台,我的第二故乡!再见了,九坝,我的可爱家园!

让我好好再看看你,看你的雄浑,看你的壮美。知青小院,我们的家,男女老少,多少次走进来,送来香醋,端来米糕,笑容面对,耳边问好。农家院落,我都走过,认门认人,挑担送菜。队部库房,学习开会,欢聚一堂;送粮入库,丰收欢畅;有慈祥的五保户奶奶,还有大黄狗,我的好伙伴。绿洲林海,沙枣花飘香,白杨树挺拔;有我护林的足迹,有我种下的幼苗。大漠长城,有我赶车砍柴打草的车辙,有我军训摸爬滚打的留痕。黑河流水,有我筑坝的脚印,有我游泳的身影。祁连雪山,去民乐换土豆,我走进过你的怀抱;到火车站拉化肥,我爬上过你的身腰……

1971年8月31日,我们离开九坝,离开高台,告别劳动生活了两年九个月的这片热土,告别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。从此,九坝是我的魂牵梦萦,从此,偶有书信和人员往来。1986 年 8 月,高台县人事局干部葛立新出差兰州看望九坝知青。我们在九坝时,他是九坝小学老师。他的变化很大,同样,高台的变化很大,九坝的变化很大,我们知青的变化也很大。双方都十分高兴,尽情叙旧,相聚甚欢。

1990年代末,在迎接21世纪到来之际,老队长徐开芳的孙子徐国臻到兰州上中专,来我家中欢聚,知青和农民的情谊传递到了后代。1997年6月,中国煤矿文联、中国煤炭报的几位朋友到甘肃,我陪同他们经河西走廊去敦煌。

在返回途中,专门到高台烈士陵园凭吊先烈,巧得是,县民政局副局长、书记兼烈士陵园主任就是葛立新,他亲自为我们导游讲解,真是缘分啊!我安排几位朋友继续前行去张掖等我,我利用这难得的机会,与葛立新开着汽车,沿着黑河北岸的公路去九坝,看望了大队三队的10多位乡亲,又连夜赶回县城,住在葛立新家,第二天天不亮,他又送我到了张掖。久别重逢,时短情急,却难以忘怀,回想起来,好像在梦中。

1998年10月,当年的高台县知青办主任李大寿,到兰州参加高台知青插队30周年联谊会,与知青欢聚,并约定来年在高台见面,大家欣然响应。

1999 年 9 月,高台县政府邀请知青返乡聚会。妻子梁荣,原是兰州一中初二三班学生,与我同时去高台插队,在黑泉公社定安大队。妻弟梁威,1974 年去高台县罗城公社插队。我们3人一起赴高台,有近百名老知青,参加了这31年来的第一次知青返乡盛会。县政府热情款待,介绍高台的巨大变化,组织参观,让大家亲身感受。昔日从火车站到县城的戈壁滩上,崛起了一座工业新城。新修的电灌渠,将黑河水引向了更远的荒漠地带,开垦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荒漠绿洲。县城楼房林立,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烈士陵园修葺一新,更加醒目壮观。黑河两岸林带成网、湿地成片,愈加秀美丰饶。高台县已建成为全国绿化先进县。

我连续两天都去了九坝村。

第一天,坐着葛立新夫妇的车,与梁荣、九坝知青蓝佩蘅一起去。这一次可以好好看看九坝了,只见一条笔直的公路穿过村庄向远方延伸,路边水渠清水流淌,树木茂盛,农舍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公路两旁,绵延一公里。再望远方,南面是棋盘一样的田地,北面是一望无际的树林。多么熟悉的记忆啊!当年的纸上图画,变成了眼前的生动景象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当年大队的谢进邦书记、于占荣文书,三队的徐开芳队长、于秉年副队长等父老乡亲,我们都一一去了他们家中看望。

当年的曹发宽大队长、三队葛莲英女队长,跟随孩子去了外地,没能见面。这一天夜里,我睡不着觉,失眠了……

第二天,先是在黑泉乡聚会,然后由九坝村党支部书记葛立英,用汽车接我和蓝佩蘅两位九坝知青回九坝。在九坝村部里,与九坝的父老乡亲见面座谈,肺腑之言,情真意切,感叹不已。在葛立英的家中炕桌上,摆好了饭菜,打开了高台产的粮食白酒。谢进邦、于占荣、徐开芳、于秉年,都已成了是耄耋老人,他们是九坝的元老、知青的恩人。看到他们如今健在、精神矍铄、身体硬朗,我的心里激动不已,斟满佳酿,和他们一一碰杯,一饮而尽,以表达我深深的敬意、深深的谢意。按照河西走廊上多民族的习俗,对尊贵的客人,必须唱歌敬酒,我情不自禁地站到地上,放声高歌:多谢了,多谢四方众乡亲……

美酒飘香,思绪飞扬:插队九坝近3年,对农民对农村的亲身感受,日久弥新,愈加强烈和深刻。

如今距离第一次到高台当下乡知青已经过去整整50年,半个世纪之遥,自己感觉却像是过去不久的事情一样,对父老乡亲对第二故乡的思念眷恋,年复一年,愈加鲜活而丰富;亲情乡情的温馨,劳动生活的艰辛;久别长离的愁肠,今日重逢的欢畅;一起从脑海中奔涌而来,激荡在胸膛,感动到周身,心儿醉了,人也醉了……

2018.11 写于烟台


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